煮茗听雪

    就在刚才一转身的功夫，窗外竟然下起了雨。    

    起先，只是零零碎碎的几滴，只有沥青路面上有一些湿意，树下，公交站台下，甚至人行道上都看不出有雨的痕迹，再接着，雨便停了。    

    我立在窗台边上，看外面如织的人流不紧不慢地走过，感受着从窗户缝隙里钻进来的清爽的冷风。此时，乡下的父亲也在家里看雨吗？    

    似乎从我记事时候起，父亲就对天气预报异乎寻常格外关注，最初是听收音机里的，再后来是看电视里的。只要是有关天气预报的消息，无论在做什么，或者大家都在说着什么，他立马就跟中了电似的跳将起来，非常肃穆地要求所有的家庭成员屏气凝神，悄无声息，全来听或看天气预报。    

    虽然多数情况下预报的结果不外乎是失望，但父亲总是一如既往持续关注着，多少年了似乎已经成了习惯。以至于，我们每到电视里播天气预报的时候也会很自然地想到父亲。    

    有时，也有例外，那就是预报有雨的时候。父亲总是会来到院子里，抬头看看天上的云彩，随之“啊呀”一声，赶紧行动起来。    

    父亲是民办转正继而退休的，所以生活条件也几近于村里的农民。院子里也有玉米垛子，房上也有晾晒的红枣，树荫下也有做饭的小灶，也有很多担心会湿的东西。尤其是一间年久失修的南房，是用炉渣加石灰垫实做顶的，简称“灰房”，曾经因了一次失火，所有的椽子都烧成了墨黑，却没有塌，还能用。许是因为这座房子是父亲亲手所盖吧，父亲视若宝物，一直舍不得翻新，而宁肯每次下雨都用塑料布遮起来。    

    每次雨要来的时候，父亲就在院子里忙开了，他边搬着梯子边招呼着众人，这个取塑料布，那个赶紧遮住辘轳，这边的麦秸需要堆起来，那边的杏干赶紧端回去，那时的父亲简直就是一位叱咤风云的将军。院子里除了震耳欲聋的雷声，和刺眼的闪电外，就是父亲带领我们出来进去忙碌的身影了。    

    雨似乎来得总是那么恰到好处，总是等我们把院子里该遮盖的都遮盖好该收拾的都收拾好后，便应声而“厉”了。那时的父亲一边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咧着嘴，喜不自禁地跟家里人讲述着雨来之前一幕幕惊险刺激的细节。那时的父亲身材高大，皮肤紫红，常会穿一件齐膝的短裤，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背心，一双棕色的塑料凉鞋是我上初中时穿过的，上面服服帖帖趴满了补丁。他开朗的谈笑总是让我们家简陋的居室的每个角落都充满了得意和满足。     

    “啊呀，这才是……”这句话常常是父亲在大家都以为完事大吉时，都准备脱鞋上炕，刀枪入库时脱口而出的。    

    这时，他会戴顶草帽或顶张篾片，冲入噼里啪啦的雨中，他瑟缩着脖子，两脚一跳一跳，躲闪着地上的水洼。我们从窗玻璃看出去，父亲稍显臃肿的身影活脱脱就像一只笨拙的熊猫。等到父亲再一次一颠一晃地回到屋里的时候，全身都已经湿透了。“好家伙！就这么一阵，水就快淹到井口了，咱家的那个水道——啊呀呀，根本就找不着出口在哪！”父亲憨憨的脸上写满了庆幸，一边抖擞着一头的雨水一边眉飞色舞地讲述着。母亲含笑看着父亲往往会嗔怪几句：“快别说了，平时的时候，做什么也就那么不紧不慢，早就说了，把那水道重新修修吧，总说没事没事，这下好了，看咱刚才那架势，爬爬飒飒，剌剌架架……”众人听了，一阵哄笑。父亲也会不服气地抢白几句：“就会动嘴说！那你不去修呢！……”边说边接过母亲拿来的毛巾和干净的衣服准备换上，这样的争执往往在不了了之中结束，并不影响彼此的好心情。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张牙舞爪的闪电前脚刚走，紧接着的就是一连串让人心悸的炸雷，天空仿佛撕裂开了一个口子，密集的雨点打击在窗户上，浇注在天地间，天地成了茫茫一片，雨也成了茫茫一片……    

    这个时候，我们一家五口应该是围坐在炕头，心安理得地欣赏这如泼的豪雨，菜畦里的菜们和院子里的树们都绿得发亮，小狗小猫都躲在自己的窝里探头探脑，那只不安分的大白公鸡居然异想天开想要冒雨出行，结果，脚下一滑，摔倒了，引得众鸡们少见多怪的一阵喧嚷。    

    雨越下越大，似乎没有停的意思，院子里的积水上面霎时浮起了数不清的水泡，像万千只游泳的鸭子在列队军演，处近屋檐下的玉米垛早已被塑料布遮盖得严严实实，雨水落在上面忽而激越，忽而婉约，忽而高亢，忽而轻柔，忽而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忽而如嘈嘈切切错杂弹，都像把声音放在了扩音器下面一样，清脆响亮，舒坦悦耳。    

    此时，窗外华灯初上，伞阵和车流混杂着，鸣笛声聒噪不停。而此刻，家乡是不是也在落雨呢？父亲呢，是不是刚从雨里回到家来？这一切都不得而知，我的耳边只有那似断又续，如泣如诉的雨声一直萦绕在耳，余韵不绝。